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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好

Niyo.:



/题目是歌名


/强势推歌:陈鸿宇 - 《一如年少模样》


/HE






 


 


《一如年少模样》


           


 


 


 


 


——想避世更要在世上


 


 


 


 


01.


 


出租车的门关上的那一刻,李懂突然觉得后颈有些发冷,似乎还是穿的有些少了,恰在这时司机在驾驶座上发问,李懂低头看了一眼手表上的时间,便轻声报出了目的地名。


 


车辆平缓地驶上道路,车窗上糊上一层雾气,李懂拿手擦去,便能看见窗外像是顺着河流向后稍纵即逝的林立高楼。


 


把视线转回前方的时候,身体本能带着的敏锐的观察力让他立刻就察觉到了一丝不协调。


 


“师傅,您这后视镜是不是有点歪了。”


 


出租车司机闻言正好透过前置后视镜看向后座上坐着的看着很显年轻的男子,男子的穿着很普通,但是那几乎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却透出一种像是习惯般的肃穆,他在后视镜中和对方的目光对视上,他发觉对方的目光虽然很温和,但好像隐藏着什么,足以让对方在不经意间就察觉了车上存在的一切。


 


车辆在红绿灯前停下,司机就趁时回答:“是有点儿,但这么久了我总也调整不好,反正也不碍事就索性不管了。”


 


李懂从后座上探了半个身子出来,语气还是淡淡的:“我帮您看看。”


 


一双布满扭曲疤痕的手伸到了司机身旁,司机偏头看了一会,李懂看似很随意地鼓捣了一下后视镜,就是简简单单地扭了一个角度,就重新缩回后座上:“您看看现在怎么样。”


 


司机一抬眼,顿时就乐了:“哟,您可真神了,您咋就能给我调得这么合适呢。”


 


李懂这时才是微笑了一下,却也没有接话,而是把视线重新投向窗外。


 


红灯闪了几下就熄灭,绿灯随之亮起,司机重新踩下油门上了路,待到车流平稳了,他又是忍不住透过这刚被顾客鼓捣好的后视镜去打量后座上不知看什么看得入迷的男子。


 


好半晌后,司机道:“您是军人吧。”


 


李懂转回头来,表情依旧没有什么变化:“您怎么知道?”


 


“刚刚看见您手上的茧子了,我有个当过兵的舅爷,手上就全是这种茧子,说是成天拿枪拿的。”


 


李懂含糊不清地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那您现在这是逮着假期了吗,听说当兵的假期可少了。”


 


“不是,我退役了。”然而李懂却给出了这样一个回答,并且好像对这个说法好像并不在意,“都退了八年了。”


 


八年前那看着可得比现在不知年轻多少啊,怎么就退役了呢,年轻人还是不怎么吃得了苦啊。司机一边看路一边偷偷地向后视镜里瞟一眼,心里暗暗思索着。但是最后一次向后视镜看去的时候,司机却突然对上了后座的人的目光,那双眼睛炯炯有神,透着旁人看不懂的光芒。


 


后座的男子就好像是很清楚自己心里在想些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是哪里暴露出了自己的想法,然后被对方洞察了个遍。李懂微微侧过身子,然后伸手指向了自己的右耳:“我这只耳朵听不见了,战场上枪炮声无情,所以我就退役了。”


 


司机无法掩饰地睁大了眼睛,他没想到对方会这么自在地说出自身的缺陷所在,让他突然为自己心中的小想法感到羞愧。


 


“那……您去火车站,是去接人吗。”于是司机赶紧换了个话题。


 


李懂点了点头。


 


“有亲戚来了吧。”


 


李懂又摇摇头。


 


“呵,那是不是战友来看您来了。”司机试图让自己显示出些许敬意。


 


而李懂这回终于不再只是肢体动作了,他默了一会没回答,但是再次张嘴的时候,嘴角上忽地就带上了一抹温柔的微笑。


 


“我是去接我的爱人的。”


 


 


 


 


 


02.


 


顾顺在一阵不太自在的颠簸和密集的嘈杂声中迷迷糊糊地醒来,睁开眼睛的第一眼竟然是看见一个巨大的行李箱迎面向自己砸来的画面。他还没来得及惊讶,身体就条件反射地向一旁闪去然后伸出右手稳稳地捞住了那个行李箱。


 


紧接着一道嘹亮的女声响起:“哎哟喂小伙子谢谢你了诶。”一位有些年纪的妇女满脸堆笑地走过来接过了那个笨重的行李箱,“这身手真是好,刚刚差点砸着你,阿姨先跟你道个歉。”


 


看出对方依旧不太方便,顾顺索性继续拿着那个行李箱,然后腾了个身帮那位阿姨把箱子塞进了上方的行李架中:“没事儿。”


 


那妇女的脸上都快笑出了花来,她一边不住道谢着一边看了眼自己的车票,然后惊喜地在顾顺身边坐了下来。


 


“小伙子这是去哪儿啊。”


 


“北京。”


 


阿姨抱着自己的包包侧头打量起坐在自己身边的这个看着比自己年轻不少的男人,重新坐在座位上后对方就把自己撑在车窗的窗台上一直看着外面的景色,嘴里不住地嚼着什么,周身能闻见些许浅淡的薄荷香味。


 


那是一张帅气的面孔,即使有一定年纪了但看起来依旧英气逼人,她的年纪也没那么大,能像个普通小年轻一样看出身边这人一副慵懒痞气的气质,很难和刚刚的身手敏捷热心友善联想到一起,但最近的年轻人可能都好这不羁的性格,她能看见坐在对面的两个年轻女孩一面盯着自己身边的男子一面偷笑窃窃私语的样子,而偏偏身边这位正主依旧一副懒得搭理的表情,也不像是在看窗外那些单调的土地。


 


而她在打量中又发现了新的东西。


 


“小伙子,你是当兵的?”


 


顾顺应声回过头来,眼里有些玩味:“阿姨这眼力不错啊。”


 


真不像个军人该有的说话语气。


 


“我瞅见你棉衣下的军服了。”


 


顾顺低头瞥了一眼,他的确是穿着军装离开的,却是没把队里发的军大衣披上,而是特地穿了某人以前送给自己的那件棉衣。


 


“是个啥兵啊?”


 


“海军。”


 


“哟,海军好啊,平日里是不是挺少上岸的?”


 


“那不至于,还是地上呆的久些。”


 


那妇女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又是一副满是好奇的表情:“这会儿是放假了,回家看父母呢?”


 


“没,我刚退役。”


 


妇女惊讶地睁大眼睛:“啊?这么年轻就退役了,那回家干嘛呢。”


 


从开始交谈起,顾顺就一直是一副淡然又无谓的表情,配在他那张五官分明的脸上显示出一种微弱的不易近人,但是在听见这个问题后,那双深邃的眼睛突然就像是被塞满了神采,在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情况下,他上翘了嘴角,凌冽的眉眼柔和下来,惹得对面的女生忽然一阵激动的惊呼。


 


“回家跟我媳妇过日子去。”


 


 


 


 


 


03.


 


“离车站还有点路程,您跟我说说您跟您爱人的故事咋样。”


 


 


 


 


 


04.


 


“小伙子都有媳妇儿了啊,那跟阿姨说说你俩的故事呗。”


 


 


 


 


 


05.


 


关于顾顺和李懂的故事,那就像一本摊开的日记,明明晃晃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任谁都能在上面留下一笔,谁都有权诉说一下内心的感受。


 


要杨锐来说,那就是两个没长大也没脑子的孩子,要徐宏来说,那就是相处了够久后水到渠成的自然结果,要陆琛来说,那就是总要经历暴风雨后才能见到的彩虹,要佟莉来说,那就是一句“真好,还能有个人在身边这样爱你”。


 


李懂十八岁入伍,二十岁加入蛟龙突击队,二十四岁换了一名狙击手搭档,二十六岁与搭档相恋,同年退伍。


 


他老家在湖南,但是退伍之后他却去了北京,用这么多年来攒下的积蓄买了一间小公寓,花了两个月来适应与南方相差很远的生活,口味都渐渐改了过来。在北京几乎没有熟人,找一份新的工作成为了最困难的事,他去餐厅当过服务员,却因为感官上的某些缺陷常常无法及时听见客人的招呼,后来他去报社当打字员,主管觉得他做得不错,新来的经理却在看见他那一双满是伤痕的手后毅然辞掉了他,现在这份家教的工作是他去应聘的学校给推荐的,教一整个班可能有些困难,但只是面对一个人的话不论是哪方面的问题都不那么重要了。


 


军队中多年养成的习惯终究还是带到了日常生活里,虽然听力变得差劲很多,但只要他听见了,随时随刻不论发出的是怎样的响声,他都能第一时刻判断出声源在哪里。很多时候他知道那些不过是附近马路上汽车追尾了,或者是楼下公园里孩子贪玩把足球踢到了钢板上,但他还是忍不住立刻站起然后下意识地轻声念叨出那个方位,精准又熟练地就像一台机器。


 


工作了半年后他买了一辆车,刚开始行驶在道路上的时候他的身体和手都会抖,一个普普通通的转角会被他拐出漂移的感觉,被后面的车主骂多了他才渐渐习惯起城市里这平滑地连个坡都没有的公路。


 


在入伍之前他便能炒得一手好菜,入伍之后做得少了,只是偶尔一些轻松的野外训练里队长会让他露两手解决一下荒郊的温饱问题。北京口味的快餐吃得乏了,他就会去买点菜回来难得给自己做做家乡的口味,然后他就会想起自从那个新来的狙击手来了后,他好像就没有在队伍里做过一次菜,也不知道那家伙知不知晓他的这个本事。


 


这层楼里住着不少户人家,处得久了自然也就都认识了,北京人大都性情豪爽,有些时候给他捎点东西就直接在门口声音嘹亮地大喊他的名字,他这回倒是学乖了,第一次起就硬生生地把“到”这个回答憋在了喉咙里,没闹出过什么不像样的笑话。


 


他曾教过一个想去当国防生的高中生,一听说他曾是军人可是来劲,硬是让他给自己提前提点提点。他便说那接下来无论我做什么你都别动,少年满口应允,他就拿起对方刚刚用来画风距图的圆规直接插在了少年的指尖前的桌子上,少年惊出了一声冷汗,但确实从头到尾一动不动。他呼出一口气,又拍了拍少年的肩膀,友好地露出一个微笑,说表现不错。


 


李懂曾以为军舰就是自己的另一个家了,大海可能也是他这辈子的另一个归宿,但是当他过早地重新踏上陆地生活的时候,才发现那些以为可以用来当饭吃的回忆终究还是太少。


 


他离开了军队只身来到不熟识的城市,把陌生的北京活成了新的故乡。


 


 


 


 


 


06.


 


李懂退役之后,队里给顾顺配了一个新的观察员,顾顺一开始什么抗拒的反应都没有,但是过了好一阵杨锐才发现根本不是这么回事。


 


新来的观察员哭丧着脸说顺子哥从来不跟他做呼吸训练,两个多月了他都不知道自家狙击手的平均心率是多少,在做射击训练的时候顾顺看起来是把枪搭在他肩上,但是那受力的力道让他知道对方根本就没把他当成一个搭档。


 


杨锐找上顾顺,顾顺就把口香糖嚼地吧唧响,说自己根本不需要观察员也行,那小子苗头好,趁早转行去做主狙击手的训练吧。


 


杨锐瞬间黑了脸,直骂顾顺胡闹。


 


一年后那新来的观察员还是走了,杨锐看他的确更有当狙击手的天赋,就在顾顺一副“早这样做不就省事了”的表情中硬是扯出笑容把推荐信和调任书交到观察员的手上。那之后杨锐没再提起要给顾顺调来新的观察员的事,然后他就发现这小子在战场上愈战愈勇,就好像之前根本就是故意不尽全力来抗拒他。


 


杨锐找了个闲时逮着顾顺就刻意劈头盖脸骂了一顿,说当年张天德走了后给佟莉调来了新的搭档她也没说什么,怎么到了他这就这么屁事多。


 


顾顺就随手把玩着手上的观测镜——那是李懂训练时一直用的那一个——然后幽幽地回答说那个新来的机枪手本就是有妇之夫,张天德在九泉之下也扣不上绿帽子的。


 


杨锐张牙舞爪什么话也说不出,只觉得顾顺简直要气死他。


 


顾顺倒是没一点心理负担,他老早就直接霸占了李懂的床,用李懂的枕头用李懂的被子,李懂离开之前还落下一件训练服,顾顺穿不上,就给亲自洗了个干净然后拿衣架撑好挂在衣柜最显眼的位置。


 


李懂离开后的第一年冬天顾顺收到了对方寄来的一件棉衣,那年蛟龙恰好遇上大任务没给放假回家过年,李懂就在信里说这衣服就当他送的新年礼物了。部队里是有发全季节的衣物的,平日里都禁止穿私服,李懂自己也是知道这一点的,但他还是给顾顺寄了一件也许永远也穿不了的衣服过来,顾顺就抱着那暖烘烘又厚实的棉衣笑了好几天,队里不给穿,他就直接在睡觉的时候给抱在怀里,还能顺道给双手取个暖。


 


第二年的某次野外训练中,顾顺第一次知道原来曾经全队的厨艺担当是李懂,他们坐在荒漠的地洞里烤野老鼠吃,主厨是顾顺,然后徐宏秃噜嘴说了句没李懂烤得好吃,难得一次没遭到顾顺的反驳,反而是一副得意的模样不停地追问李懂平时都做过些什么给他们吃。


 


新来的通讯兵也是在队里呆了三年,说是从没见过李懂哥做菜呢,然后佟莉就一副怀念的表情,说还是小炒肉最好吃,得到了徐宏和杨锐的一致认可。


 


在同一个队伍里呆的久了,再加上李懂离开了,佟莉自然就和顾顺成为了最交心的战友。


 


又是一年年前假的散伙饭,佟莉一不小心喝多了,新来的搭档是个老实人没好意思扶她,顾顺就给搀着一路送回了女军人生活区的寝室楼下。


 


喝多了的佟莉直接就把顾顺摁在了栏杆上,顾顺没想也没这个力气去挣脱,然后他就看见佟莉睁着通红的双眼问他:“你打算什么时候退了。”


 


顾顺眼睛也没眨一下:“等到我没资格再拿起枪的时候。”


 


佟莉对着他的胸口就是一拳:“那你他妈的是想让懂等到什么时候。”


 


这一拳可谓是用尽了女机枪手的全力,估计是喝多了控制不住力道,打得他觉得一股淤血直接闷在胸腔里,呼吸都带着腥锈味了。


 


“等到他不想再等我的时候。”


 


佟莉放开他,醉醺醺地一步三晃往寝室的楼梯口走去。


 


顾顺在楼下看着佟莉寝室的灯亮起,才转身返回自己的宿舍。


 


那天特别冷,空荡荡的宿舍里灌满了从忘记关的窗户缝里渗进来的凉风,李懂的那件棉衣放在枕头下面,顾顺想了想,不再是抱着,而是直接拿出来套在了身上,然后穿着棉衣陷入了睡眠。


 


 


 


 


 


07.


 


李懂还记得从伊维亚回来后的第三个月,他和顾顺去看望了术后恢复良好的罗星,那个时候顾顺刚调职到蛟龙一队,见到罗星的第一眼就蹬鼻子上脸地说不好意思哥抢走了你心心念念的训练营资格,完全不顾及对方是个从身体到心灵都在复建期间的病人。


 


好在罗星完全熟悉顾顺这幅熊脾气,白了一眼对方后直接撩起放在轮椅旁的棍子用力打了一下对方的小腿,换来顾顺一副龇牙咧嘴的表情,李懂便也把自己指责的话语全部吞回了肚子。


 


然后两位狙击手就当着他的面讨论起该不该把他推荐到主狙击手的训练营去,这个话题是顾顺提出来的,两个人好像是难得达成了一致,一人接一句说得可带劲,最后才想起看他这个当事人一眼。


 


然后李懂就说,我不想去当狙击手。


 


顾顺惊讶地啊了一声,你咋又不想了呢。


 


我也从来没说过我想去啊。


 


罗星赶紧打岔,你为什么不想当狙击手啊。


 


李懂看了罗星身下的轮椅几秒,在自己背后绞住自己的十根手指,说我觉得还是观察员这个位置更适合我。


 


然后他在心里补上一句:不然哪天顾顺这个拽大个被人暗中爆了头都不知道自己咋死的。


 


顾顺的目光中透露出了明显的不悦,处了几个月来他算是很懂顾顺的各种情绪了,他只是没想到居然连罗星也露出了惋惜的表情,就好像自己真的做出了什么错误的决定一样。


 


那天回到寝室后顾顺第一次用一种严肃的神情看着他说话。


 


“你真的甘心只当一个观察员吗。”


 


这不是甘心不甘心的问题。


 


“在我还是你的观察员的期间,我就不会让你受到任何伤害。”


 


顾顺的目光明显有了动摇。


 


“你的意思是要一辈子跟着哥吗。”


 


李懂觉得自己没见过这么自大的人,对方居然用这样的方式表示他能一辈子做一个狙击手。


 


但是他朝着对方仰起头:“是的。”


 


顾顺笑了,那是李懂第一次见到对方不带任何戏弄与玩味的笑容,上翘的嘴角里满是愉悦,就好像真的是因为想要笑才露出的笑容。


 


那之后他们之间的默契达到了从未有过的高度,连搭档过四年的罗星也从未和他这般默契过,无论是在怎样恶劣的训练场合或者惨烈的战场,呼吸频率达到一致几乎只是一瞬息的事,他不需要做任何多余的事情,只要告诉狙击手他所知道的事情,狙击手无论有怎样的动作他都知道对方下一秒想做什么,然后身体会本能般地配合上对方的行动。


 


他们曾在一个古怪的干燥丛林里埋伏了两天两夜,随身携带着的只有小小的一壶水和两块压缩饼干,为了让狙击手保存体力他总是提出由他来看守就行,白天的时候顾顺很好说话,总是在他的腰上一枕就睡了过去,但是晚上对方却死活不睡,还夺过他的望远镜也夺去了他所有能用来保持清醒的东西,醒来的时候他靠在对方的一只胳膊上,对方的另一只胳膊还支撑着那把笨重的狙击枪,却依旧稳健有力。


 


任务完成后他口干舌燥饿意泛滥,顾顺扔给他水他就咕噜噜喝了下去,塞给他饼干也就砸吧砸吧吞了下去,吃饱喝足困意又涌上的时候他才突然意识到这两天他们俩谁都没吃没喝,回去的路程还有一天,但他已经把所有的干粮和水都解决了。


 


而顾顺就扛着他的狙击枪用那干裂地有些渗血的嘴对着他假笑:“我的观察员一向把我照顾地挺好的。”


 


他很想反驳一句明明是你不吃塞给我的,但最后他也只是尴尬地替顾顺背起了对方宝贝得不行的狙击枪。


 


枪上还有顾顺的体温,和他迷迷糊糊入睡时感受到覆在身上的温度相比只是低了一点点。


 


 


 


 


 


08.


 


前往委内瑞拉参训的那一天,李懂有来送他。


 


顾顺当着全部队的人面在安检口前给了李懂一个拥抱,用轻佻的语气笑着说千万别想哥想到失眠了。


 


然而事实上等真正到了委内瑞拉住下的第一个晚上,失眠的人居然是他。


 


国外更加明亮的月光顺着窗户照进来,在冰凉的地面上投下不轻不淡的温度,上铺是一个他不认识的其他队伍的机枪手,呼噜打得震彻天际,他并不是因为这个而睡不着,他只是一闭眼就会想起最后见到李懂的时候对方那由于不好意思而隐忍局促的表情。


 


整个中国军队选来委内瑞拉参训的军人不多,因为是封闭式的训练所以离开前也被禁止送行,然而李懂却傻乎乎地来了,早起的时候他还特地没叫醒李懂,所以在机场看见李懂一脸不悦地埋怨自己怎么没叫他的时候他反而还愣了几秒。好半晌李懂才发现来送行的居然只有自己一个人,连领队的教官都对他投去惊讶的眼神,顾顺看着李懂一阵青一阵红的脸色就知道对方肯定是在想归队后杨锐会怎么骂他,他便大方地揽过李懂然后对着其他所有人说这是我的观察员,实在是舍不得了就来送送。


 


他俯身给了观察员一个拥抱,李懂推开他头也不回地就跑了,他却觉得那个背影怎么看怎么让他心情愉悦。


 


委内瑞拉的特训并没有想象中辛苦,但最煎熬的是与另一个观察员的配合,他习惯李懂冷静简短却又精确的指示了,李懂总是给予他无条件的信任,自己需要做的只是扣动一下扳机。但是现在这个观察员不一样,他不否认对方的实力,但是他讨厌对方的喋喋不休,他会刻意在对方的耳边把口香糖嚼地很响,每每看见对方脸上一闪而过的不耐他就会发出一声冷笑。


 


在一次队内的对练赛中,他没有解救一不小心暴露了位置的观察员,然后凭着一己之力端掉了敌方队伍的整个狙击点和机枪火力点,赛后别人夸他厉害,观察员用不甘的眼神望向他,他却只觉得这一切本就是理所当然的。


 


他本来就从不是一个少了观察员就无所作为的狙击手,他本来就从不像别人以为的那样需要李懂。


 


三个月的特训结束回国后,他立刻就奔向了蛟龙的训练基地,一队的人整整齐齐地站在门口迎接他回来,但是没有李懂。然后杨锐告诉他,李懂被临时调到另一个队伍里参与任务了。


 


三天后李懂归队,看见了赖在他的床上的顾顺。


 


时隔这么久刚见面时的客套话都还没说出几句,顾顺就直接把李懂塞进了自己的怀里,李懂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借着这个熟悉的姿势下意识地开始调整自己的呼吸。


 


一个眨眼的瞬息,两个人的心跳频率达到一致。


 


顾顺笑:“看来你还没忘记哥的心率呢。”


 


李懂眨了眨眼:“我不会忘记的。”


 


“那必须的,我告诉你,委内瑞拉的那个观察员可差劲了,训练时总合不上我的呼吸。”


 


“我也挺差劲的,前两天去五队参与任务,我也合不上他们狙击手的呼吸。”


 


“李懂。”


 


“嗯。”


 


“我发现我挺需要你的。”


 


“……”


 


“你这辈子就只做哥的观察员吧。”


 


“好。”


 


 


 


 


 


09.


 


杨锐终究是忍无可忍地将顾顺关了三天的禁闭,就在顾顺死活不同意李懂去当一个新来的狙击手的观察员陪练之后。


 


李懂从来没见过顾顺这副模样,通红睁大的双眼放在那张俊秀的脸上看起来像是一个不伦不类的恶人,新来的狙击手也同样是个倔脾气,不明白自己怎么就招惹上这个狙击届最出名的前辈了,便也一步都不退让,李懂想若不是自己死活拉着,顾顺很有可能上去就要给对方一拳。


 


但即使是这样,杨锐还是狠狠骂了顾顺一番,然后给了顾顺三天禁闭室的惩罚,也没再执意让李懂去带带新人。


 


三天禁闭室不会提供任何食物,只会定期送些水,徐宏没劝得来杨锐,只好偷偷地给李懂开了后门,顾顺被关的第二天夜晚熄灯后,李懂就带着自己晚上从食堂里偷出来的炒饭和馒头钻进了禁闭室。


 


看见李懂的出现顾顺也没显得有多兴奋,他靠在墙边把玩着一个不知道打哪来的橡皮球,禁闭室只有一盏幽蓝的夜灯,其余的光源便是从窗户里照射进来的惨白月光。李懂看不见顾顺的表情,却毫不掩饰自己的关心,急忙送上自己虽然尽心保护了很久但还是已经完全冷了的晚餐。


 


顾顺吃得慢条斯理,他们心照不宣地谁也没提这次的事,冗长的沉默过后是勺子刮到金属碗底的刺啦声,李懂嘱咐对方好好休息后就收拾着餐盒准备离开,却被顾顺一把扯了回来。


 


他们一起坐在禁闭室窄小的床上透过小小的透气窗去看夜空,保持着平日呼吸训练时的姿势,心率和气息都完全交融在一起,安静又平和。


 


顾顺说,昨晚天空上的星星比今天多。


 


李懂感觉到后颈传来的温热呼吸,回答说在这种地方还能看见这么多星星已经很不错了。


 


最美的夜空在草原上,他们曾以同样的姿势在外出任务的时候一起看过。


 


最淋漓的雨在沙漠里,他们浑身湿透,然后在低温的夜晚里相拥着互相取暖。


 


但是最美的星辰总是落在汪洋大海里,斑驳光亮一点一点坠落,像是在深海里燃起的火星,精绝而寂灭。


 


“我有的时候会觉得自己在拖累你。”


 


“别说傻话。”


 


顾顺的眼睛就是一片海,一丝波澜就是海啸,一分动荡就是风暴。


 


而李懂知道自己总有一天要陷溺其中。


 


“反正就算哪天我不当你的观察员了,你也不会有问题的。”


 


观察员总是敏锐的,这种藏不住心思的狙击手在他的面前,透明地就跟个新生儿似的。


 


“你敢。”


 


狙击手恶狠狠地威胁到。


 


李懂微笑,他有什么不敢的。但他没再接话,只是靠在顾顺的怀里沉沉睡去。


 


 


 


 


 


10.


 


交往就像是一件极其顺其自然的事情,顾顺牵起李懂的手站在众人面前的时候,全场最不自在的人反而是使劲想把自己的通红的脸藏起来的李懂。


 


佟莉一人给扔了一颗糖,杨锐瞪着顾顺告诉他工作时间不准谈恋爱,徐宏一边推着杨锐去开会一边冲着两人眨眼,意思就是平时是什么情况就怎么来就行。


 


他们隐蔽在高耸的草丛之中,现在是训练,然而其他人离完全就位还有好一段时间,他就拥抱着李懂在草地里滚作一团,直到李懂笑得喘不上气才作罢。


 


军队的大老爷们向来没什么浪漫细胞,等待的时间有些无聊了,顾顺就从身旁扯下几根杂草,边缘还有些尖锐,硬是给他的小拇指划拉了一道口子。想来可能是平日里野外伏击时新发掘的天赋,那双有力的大手难得显得灵巧与轻柔,翠绿的草叶在他手上来回翻动几下,就被他编成一个小小的圆环。


 


整个过程中李懂就猫在一旁看着,当他意识到顾顺编出来的是个什么东西的时候,他已经来不及阻止顾顺的动作了。


 


顾顺拉过他的手,然后不由分说地把那枚小小的草环套在了他的无名指上。


 


“媳妇儿,嫁给我呗。”


 


顾顺的声音依旧没个正经,甚至还带着很明显调笑意味,但是对于李懂而言,这大概是他听过的顾顺说过的最认真的一句话了。


 


于是李懂低下头往自己的手看去,他的各个手指上还沾染着身下土地的黄泥,指缝里甚至都还有焦黑的污渍,指骨上的翠绿就显得格外显眼与注目,那本就是个粗劣的手工品,他摇摇手草环的结就会松动,光是这样看着的时候,都有几丝脉络张牙舞爪地伸展出来。


 


但是李懂毫不客气地打了顾顺一下:“瞎喊什么,我得答应了你才能叫做媳妇呢。”


 


顾顺低低笑了两声:“那你就答应了呗。”


 


是啊,然后不知怎么的,鬼使神差的,李懂就答应了下来。


 


顾顺说他们要做让所有人都羡慕的战地鸳鸯,李懂就赶紧拒绝说别在佟莉面前太张扬,顾顺又说以后他的军饷全部打到李懂的卡上,李懂就表示好像他们平时有机会动那笔钱似的。


 


他们从没提到过退役的事,好像从没打算安稳地过过日子。顾顺觉得他们都还年轻,有的是进衔的机会,有的是为国出征的机会。顾顺又告诉李懂他的父母常年在外经商都是开明人,他们家在北京,那是个繁华的好地方,放假了一定要带李懂回去看看。


 


他们都觉得时间还有很长很长,长到后来,连口香糖的味道,都能成为相思的代名词。


 


 


 


 


 


11.


 


顾顺从来没忘记过他第一次用超越战友的眼光去看待这个身形娇小却信念强大的观察员是什么时候,就是在对方向他说出“在我还是你的观察员的期间,我就不会让你受到任何伤害”的那个时候,对方像是在借着罗星的事故跟自己较劲或者赌气,那种认真又执拗的模样让他心焦却又不知何故生出点点期待。


 


但是共事这么久以来他们从来没有遇到过什么会威胁到生命的事情,让顾顺几乎忘记了来自李懂的这个无言的承诺。


 


以至于当那一刻真正发生的时候,他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撕心裂肺。


 


场景不再是演习区而是真正的战场了,他们趴在不算理想的制高点上,前方就是火光纷飞的战区,盯着狙击枪瞄准镜的眼睛被风沙吹得有些干涩,李懂就紧紧靠着他伏在他的身边,聚精会神盯着观察镜的模样是那样严肃认真。


 


他们的位置其实早就暴露了,唯一的优势不过是对方没有狙击手,在能够击落他们之前就会被他们反击落,这是个在堕落边缘垂死挣扎的战乱国,数不清的残忍画面在染血的土地上呈现着,只通过冰冷的镜头去看同样是件残酷的事,李懂却已经渐渐麻木了。


 


炮火声接连不断,顾顺的视线一直集中在杨锐等人所在的主战场,李懂时不时侦查着他们周边的情况,直到一个男孩的身影进入他镜头的视线中。


 


顾顺还没有发觉有什么不对劲,但是李懂却在一瞬间感到手脚冰冷,呼吸都被遏制。


 


那是一个看起来还不到十岁的男孩,却是全身都绑上了炸药,那双本该写满悲戚或者恐惧的眼中此刻充斥的竟然只有怨恨,他的裤脚染了血,却还是一步一步地朝着两个人所隐蔽的方向走来。


 


李懂知道那意味着什么,他只是从来没想到,当战争把人逼到崩溃的边缘的时候,连孩童的性命都成为了微不足道的东西。


 


要问他能下得去手开枪杀掉这个男孩吗,答案是否定的。


 


但是李懂知道顾顺可以。


 


他的呼吸乱了,顾顺通过两人紧靠的身体感受到了这一点,他还没来得及出声问一句,李懂就用一阵莫名低沉的声音报出了一个方位。向来对李懂的指示深信不疑的顾顺直接就把狙击枪对准了李懂所说的方向,但是他还没从瞄准镜里看见任何东西,视线就突然一黑。


 


他的双眼被蒙住了,被李懂的双手。


 


“李懂?”


 


李懂没有说话,下一秒传给顾顺的回答是一阵轰鸣的爆炸声,以及瞬间吞噬了他整个身体的热浪。


 


孩童终究还是孩童,枪口转动的瞬间他便以为自己被发现了,便是毫不挣扎地直接引爆了身上的炸弹,那并不是一个理想的位置,爆炸所波及到的只能是他们所隐蔽位置的前方。李懂把一切都算出来了,包括这次爆炸会激起多少的碎石与震浪。


 


那已经是一个临界的位置,只要再多走一步,他们的隐蔽点就会坍塌。


 


但是他们同样无路可逃,爆炸的冲击并不致命,却足以让他们负伤。


 


顾顺从清平的世界中抬起头来,李懂的手还放在他的眼睛上,他有些慌乱地挣开,就看见了眼前一副被狼藉的烟尘弥漫的废墟。他一时间有些不明白为什么李懂不让他看到这些,但是低下头看见李懂的双手的一瞬间,他立刻就明白了。


 


那双天天被他紧握的手,那双拿着观测镜告诉他一切信息的手,那双开过他的狙击枪的手,此刻被爆炸飞溅而上的碎石砸得血肉模糊,皮肉被尖锐地划开,左手无名指指尾的指骨几乎都清晰可见。


 


他自己也不是完全相安无事,有瓦砾擦过了他的额角留下一道很深的血印,有鲜血浸到他的眼角,一瞬间从视线里看出去的世界都染上一片血红。


 


但是他的双眼依旧相安无事,属于狙击手的那双眼睛,没有受到一丝损伤。


 


转过头的时候,他看见李懂的右耳在流血,但偏偏当事人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在对着他笑。


 


这是顾顺记忆中,李懂第一次在战场上对他露出笑容。


 


 


 


 


 


12.


 


比起曾经的石头庄羽和陆琛而言,李懂觉得自己已经足够幸运了,他身上没有任何一个器官或者任何一个部位是少了的,双手只是割裂伤比较多,还没到截断的地步。最严重的,也不过是他的右耳,被飞溅的碎石直接击穿了耳膜,造成了不可逆性的听觉丧失。


 


他从医院醒来的第一天全队的人都在,大大小小地安慰了一阵后就只留下了顾顺,只留下了双眼通红盯着他看起来愤怒到一定境界的顾顺。


 


李懂无话可说,想做出一个安慰般的笑容都力不从心。


 


然后顾顺说,他请人去查了爆炸现场,有一个孩子的半个头颅落在爆炸点附近。


 


然后顾顺又说,我下得去手的,李懂,我下得去手,但是谢谢你,没让我变成拿战争当借口的人渣,没让我终究做到那一步。


 


他们在病床上交换了一个情动的吻,李懂刻意对着顾顺的右耳说,这里不会是你的终点。


 


出院之后李懂递交了退役申请,他的双手依旧能拿观测镜依旧能扣动扳机,他的双肩依旧能架起身后狙击手的枪,但是他的听觉对于一个观察员而言是很严重的一个弊端。顾顺没有要求李懂留下来,他亲自将李懂送上了火车,却从始至终没有过问这趟火车最终通向的是哪儿。


 


在他还能拿得起枪的时候,他从来没有想过要退役,他从来就不是一个离了李懂、离了观察员就无可作为的狙击手,李懂和他都对这点心知肚明。


 


顾顺没让李懂等他,李懂也同样没说过自己会等他,他们在电话里说着肉麻煽情的话,在现实中却再未见过一次面。入伍之前顾顺就想着要把自己这一生都奉献给战场,但是他人生里突然出现了一个扎了根的观察员,他不知道对方还能有多少光阴能陪着他耗。


 


等到他没资格再拿起枪了,也许是他已经老眼昏花看不清准星了,也许是他身体僵硬扛不动他最爱的大狙了,也许是他随着皮肉和血液一起葬身在黄沙中了,那个时候,那个说会一辈子跟着他的观察员又会在哪儿呢。


 


佟莉骂他,杨锐也骂他,只有徐宏只是看着他欲言又止,然后把喝多了站在临沂号船头看着远方的他送回寝室。


 


就在李懂因伤退役的八年后,顾顺因为始终没有观察员,在战场之上背腹受敌,被偷袭射穿了右肩胛骨,经治疗后恢复健康,却不再能够达到扛着狙击枪冲上战场的强度。


 


住院治疗半年后第一次给李懂打电话,他听出了对方因为长时间联系不上的忧虑或者悲伤而添上的哭腔。


 


但是他却对着电话笑了。


 


“懂啊。”


 


他说。


 


“我要回家了。”


 


 


 


 


 


13.


 


“我爱人叫顾顺。他是个狙击手,而我是他的观察员。”


 


 


 


 


 


14.


 


“我媳妇叫李懂。我是个狙击手,而他是我的观察员。”


 


 


 


 


 


15.


 


有些场景似梦非梦,有些话语似醒非醒。


 


顾顺常常在梦里看见李懂,他们在初遇时的临沂号船头看落日西沉,他们在高耸陡峭的山崖上摘采野果,他们在杨絮纷飞的边野小镇里讨论晚餐,他们又在连天炮火的残酷战场上忘情接吻。


 


梦醒之后顾顺才意识到,他连一张李懂的照片都没有。


 


蛟龙一队承载着太多伤疤,掀开任何一块都是鲜血淋漓,前来的人短暂停留,离开的人终究不归。


 


顾顺十八岁入伍,二十岁成为王牌狙击手,二十六岁转职调入蛟龙一队,二十八岁与搭档相恋,同年恋人退伍,三十岁离开蛟龙成为另一支编队的队长,三十四岁拒绝了接任舰长的机会,三十六岁在战场上负伤,同年退伍。


 


离开蛟龙不久后昔日的两位队长都相继退了役,后来听说有一位早就对佟莉有意思的机枪手主动调职过来,不知花了多久终于是撬动了铁血女汉子封闭起来的内心。


 


他和李懂之间的联系从来没有断过,李懂退役后的四年顾顺从电话里得知了对方母亲病逝的消息,他从来不知道李懂还有个妹妹,因为那个时候李懂第一次告诉他自己的妹妹早就已经成家生子了。


 


李懂愈来愈习惯北京快节奏高频率的生活,有些本以为刻在骨子里的东西也终究是慢慢淡去,刚退伍那段时间他对路过听见的所有军事新闻都格外敏感,后来坐在早餐店里看着电视上播出的某地战乱执行撤侨任务的新闻也只是淡淡地瞥一眼作战部队的名字,就重新低下头安静地喝自己的粥。


 


有一次走在大街上遇见当街抢劫的,他顺手就给对方拿下了,送去派出所后小片警居然认出了他,问他是不是蛟龙的观察员,他说你怎么知道,片警就回答在自家当兵的表叔的照片里见到过,他表叔以前是个狙击手,每年过年回家都要提起自己有个能干得不得了的观察员做搭档,李懂反应了好半天才意识到,那个人指的是罗星。


 


他也被那个声称想要去当国防生的少年拉着去过一次游乐园,少年把他带到射击的场地去让他给自己露两手,李懂无奈地表示他不是那个开枪的他是那个帮开枪的人托枪的,但是少年不管不顾就是一副兴致勃勃地样子,他只好乖乖拿起面前那膛线准星都是歪的气枪。前三枪他都没打中,但是从第四枪开始他扣动扳机的手就没再停过,一枪一个紧凑有序,在旁人目瞪口呆之中把整面墙上的靶子打掉得一个不剩。


 


有一年过年上映了一部以爱国为卖点的战争电影,他心血来潮买了张票,画面中对于战争场景展现的真实性让他咋舌,周围不少人纷纷为那些血肉模糊的场景倒吸凉气,他捂住自己本就听不见东西的右耳,突然想起了多年前看到的石头和庄羽的尸体,然后意识到这辈子不会再有什么东西比就在眼前逝去的生命更令他动容了。


 


听说顾顺拒绝了升任舰长的机会后他狠狠地骂了对方一顿,却换来对方轻描淡写地回应,说是自己管一支队伍都要被队员称为暴君了,哪还有那个能耐去管一艘军舰。然后顾顺又说,他还是比较怀念最开始的时候,怀念最开始只有一个观察员屁颠儿跟在身后的那个时候。


 


八年也同样是李懂在军队里呆的时间,退役之后新的一个八年没有了枪林弹雨,没有了血肉横飞,却也没有了一种鲜活的生存着的感觉。


 


两段同样长的时间,却是两段完全不一样的人生。


 


但是如果要让李懂再选择一次,他却觉得要不从一开始就不要入伍,要不就在那个时分改用自己的胸膛去保护顾顺的眼睛。


 


他没告诉过顾顺他有一张对方的照片,对方专心地擦拭着狙击枪的时候他偷偷拍下来的,顾顺可宝贝他那把狙击枪了,有一次跟顾顺打电话的时候他学着最近网络上的小年轻打趣地问对方是我重要还是你那狙击枪重要。


 


顾顺回答说你一直都是我背后的那支枪。


 


八年以来李懂第一次联系不上顾顺了,一开始他还能说服自己说是对方可能是参加集训了好几个月都禁止与外界联系,后来不得已打电话给已经退役很久的徐宏和杨锐打听才知道不是这么回事。


 


半年后他终于接到了顾顺的电话,他还没骂什么,对方劈头盖脸砸下来的第一句话就是“以前说要跟哥结婚的话还作数不”。


 


然后顾顺又说,懂啊,哥要回家了。


 


 


 


 


 


16.


 


顾顺用自己刚恢复没多久的右手拖着笨重的行李箱朝着前方走去。


 


李懂还不知道自己走错了站台,时不时低头看一眼手表,脸上隐含期待又透着焦虑的表情一览无余。


 


顾顺刻意地走在李懂右耳的方向,他想再好的观察员也不可能在这样环境下听见他走来的动静。


 


李懂的确完全听不见顾顺的脚步声,出门的时候太急连手套都忘记带了,现在冷得直哆嗦。


 


然后顾顺在李懂的右身侧停下脚步,重新嚼起了嘴里的口香糖。


 


一股熟悉的薄荷味凭空出现在了空气中,李懂还没来得及反应,就突然被人从身后抱住。


 


这是时隔八年的一个拥抱,然而就仍旧像是昨天的事一样,双方本能般地依着这熟悉的姿势同时屏住了呼吸,隔着两件厚厚的衣服,心跳却还是能明朗地传入彼此的感官之中。耳畔传来某种熟悉的温度,而当他们的呼吸再次以同一个频率清晰起来的时候,两个人连血管的脉动都交融在了一起。


 


顾顺凑到了李懂的右耳边:“你还没忘记哥的心率呢。”


 


那个声音仿佛来自遥远的天边,混沌而又失真,李懂一个字都没听清,他后颈的冷意被拭去,只留下一双溢满了光的眸子。


 


他淡淡勾起嘴角:


 


“我从没忘过。”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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